D.Lins

-Gramon


为什么阴影是蓝色的？格雷厄姆心中无数次闪过这个问题。为什么有那么多颜色，阴影非要是蓝色的？老实说，他不知道也不想沉浸于此题。第一遍提出来是好学，第二遍提出来是质疑老师，第三遍提出来说明你是蠢货。可往往格雷厄姆只会达到第二阶层，而第一阶层或丝毫不踏入这座金字塔才是他的风格。他的朋友不一样。他的朋友喜欢一遍又一遍提出自己弄不明白的问题，有时候非要把来龙去脉了如指掌才罢休。

“这不叫做傻得没边，Gra，你真不知道有时候拿些有难度的问题去烦老师有多痛快。”他朋友的蓝眼睛注视着他，神情专注，仿佛他在说什么重大的科学理论。话锋一转，男孩眼中迸发出得意之情。“有时我问他们自己都学得一塌糊涂的事情，而我早就比他们研究得更深入透彻。”面前的男孩真像只孔雀。格雷厄姆不自觉地绞衣边。“所以在我看他们被我问得满脸涨红支支吾吾时，我就知道目的到达了。”他此刻正神游天外，躲在他朋友的双眼里也无妨。透过圈圈蓝色，他看到自己脸孔发白，同时还面露局促不安。远处足球场上好几个男孩在喊他朋友的名字，他朋友挥手应声后拍了拍格雷厄姆的肩头。“放学见。”男孩随即奔向人群。

就在格雷厄姆正要低头瞧瞧自己的鞋面有没有弄脏时，一躯发烫身体撞了过来。那个躯体用力抱紧他，宛如临别时刻拥抱他般。对方的头发蹭在他脸上很痒。格雷厄姆能很清楚闻到对方衣服上的气味——是被肥皂洗净、阳光晒后的棉布味。他说不准，但这味道某种程度来说使他格外放松，并且感到全然惬意。因为他不用想且不必担心他最好的朋友会离开他。
“嘿！戴蒙！”梦也需暂停。他朋友就此松开了他，格雷厄姆恍惚起来。滚烫如太阳的躯体从他怀里消失了。格雷厄姆抬眸盯去他朋友的脖颈，上头挂着和他那条一模一样的项链。世间绝无仅有、独一无二的两条项链。它仿佛在宣告着两人之间的羁绊无人能敌，除非他们亲手扯断项链，不然绝不可能分开。贴在项链下的阴影是蓝色的，或许他可以逃去那里。“我一放学就来找你。”男孩冲他笑得很开心，说得上是无忧无虑、大敞心扉的笑。格雷厄姆抬手比划再见，而男孩却幼稚地做鬼脸。“你鞋子很干净！不用看了！”

格雷厄姆条件反射去查看他的鞋，确实光亮如新。随后他意识到他朋友就是个讨厌鬼。他迅速抬头要找那人反驳，可他已经寻不到他了。格雷厄姆收起张开的唇形，话语终究没冲破嘴皮。他站于原地发愣，接着慢慢扯回彼时想伸手抓住戴蒙衣角的手。他的朋友已化为幻影，比烟云还飘渺虚幻，仿佛刚才拥抱之景都是他想象力的杰作。他又低下头颅，悄然发觉树荫也是蓝色的。他正躲在阴影里，而阴影是蓝色的。

为什么就一定要是蓝色的呢？格雷厄姆第三百七十八次决定与此问题进行角力。为什么就不能是紫色，是绿色，或是金色呢……接着他猛抬头，一眼就捕捉到赛场上的身影。影子在阳光下是金色的。生长金发的头颅在骄阳下宛如着了火，自然夺取人们视线。太金了，太耀眼了，他想。阴影绝不可能是金色的。阴影应该像他手臂上蜿蜒的血管，那是他透明苍白皮肤下延绵全身的蓝色山脉，涌动着郁结和沉默。没有金色的强烈吸引力，有的只是自我过分沉浸。没人愿意呆在阴影下，大家都向往金色梦乡。

这么一看，戴蒙遥不可及，他与戴蒙的距离忽地被隔出海那么宽，他们之间就像这树荫同阳光一样界线分明。既然如此，为何戴蒙还待在他身边？戴蒙是金色的。此无道理可解。为什么过马路时他会揽住他的肩膀？为什么放学后他站在他班级门外毫不掩饰在等待他，同时留下几个路过女孩羞红的面颊？为什么他们躺在地板上听音乐，有时他偏头会发现他正笑着看他，眉头舒展，眼里只有他一个人的倒影？为什么金色想要和蓝色融合？格雷厄姆不知道。他现在甚至被这该死的问题弄得心烦意乱了。他毫无头绪，以至于他想睡死在树荫底。就让蓝色埋葬我吧。他自暴自弃地躺下去。

闭眼，风携带清凉的蓝扫过他的鼻尖。睁眼，光被树枝剪碎。再次闭眼又睁眼，看不清是金发还是光芒，没有镜片架在他鼻梁上，格雷厄姆分不清是幻觉亦或现实。他只能模糊瞧到有只手伸在他前上方。他想也没想就握上去。“走吧，我们去别地方玩。”那人把他从密集蓝色阴影的地面拉起来，递给他眼镜。他抓了把头发，“你输了？”戴上眼镜后他看见对方上挑嘴角宣告刚才的输赢。“我不会输的。”格雷厄姆哼了声，“你就是个自大狂。”对方无耻道谢，“那么自大狂现在就要带你逃课去唱片店了。”他强行停止戴蒙推动他往前走。“逃课？我为什么要和你逃课？”

“是为了让你脱离充满忧郁气息的蓝色阴影！”男孩铮铮有词，“我看你一个人待树荫底下感觉你都快闷死了！”格雷厄姆不知说什么好。他不知道是因为戴蒙能看穿人心还是因为他们足够了解对方。

“来吧，我带你离开这里。”

于是他听凭戴蒙挎着他的肩朝校外走去，思绪飘飞九霄云外也不要紧。他边走边想，就算阴影是蓝色的也无妨。蓝色总会与金色相见。在阳光交错的地方，在梵高的画中，在瞳孔与肌肤之处，它们总会相遇。

现在他不再思索为什么阴影是蓝色的了。